澎湃新闻记者：郑朝渊 编辑：张兆亿 素材来源：相关人士 责任编辑：周琦 校对：栾梦“我不是天津大爷，我是天津伯伯。”因为在跳水前即兴表演了一段“相声”，并被网友拍下发到了短视频平台，52岁的天津市民“小梅子”突然成了“网红”。但“小梅子”这几天不敢像往常一样，每天准时去天津狮子林桥跳水了，虽然这是他坚持了20多年的爱好。现在的狮子林桥，从早到晚都聚满了来看“天津跳水大爷”的人。还有一些年轻人为了“打卡”，甚至模仿“天津跳水大爷”们从狮子林桥上一跃而下，而其中多数人此前没有跳水经验。8月31日至9月1日，红星新闻记者在天津狮子林桥看到，为“打卡”而跳水的年轻人，已经远超常年来这里玩的本地“大爷”，这似乎也让真正的“天津跳水大爷”们成为“稀缺资源”，每每有看上去上了年纪的人登上桥头，都会迎来一阵欢呼。“跳水这东西不是开玩笑，6米高拍下来，没有经验很容易出事儿。”9月1日下午，“小梅子”又一次站上了狮子林桥的护栏，但是这次“小梅子”没有跳水，他对周围的人说道，“大家来天津玩，我们特别欢迎，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没有经验不要轻易尝试跳水，安全第一。”
▲9月1日下午，“小梅子”走上狮子林桥，呼吁大家注意安全
最近几天，当地城管、交警和街道志愿者开始出现在狮子林桥桥头，“海河水深，还是比较危险的，我们会做一些提醒工作，另外附近有救援力量值班，一旦出现危险能够确保人员到位。”9月1日，天津市河北区光复道街道办办公室工作人员这样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教授竹立家说，虽然成为“网红景点”后能够吸引更多游客，但是跳水并不是一项所有人都适宜的活动，如果存在安全隐患，管理部门就需要进行介入。但是如何管理、管理的标准是什么，需要做比较详细的研究和考量，也非常考验管理智慧。▲跳水者从狮子林桥上跳下
跳水的年轻人多过大爷
有人到现场开直播带货
“我在这里跳水有10多年了。”因为留着一脸长胡子，60岁的林师傅一直自称“胡子伯爵”，“这里一直有人跳水，几十年了，但是最近这半个多月开始有人围观，而且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海河边围观跳水的人群
狮子林桥近期在社交平台上“火了”，吸引很多网友前来打卡，它还多了一个封号，被网友称为“8A级景区”，甚至有跳水者自己也在视频中这样说。天津河北区委网信办公众号“津彩河北”2020年在一篇介绍狮子林桥的文章中提到，狮子林桥始建于1954年，横跨于海河之上，一边是红桥区，一边是河北区，经过数次改造，目前的狮子林桥长近100米，宽近40米，此外整座桥上有大小狮子1181个，“曾经跑着在桥上数狮子的孩子们，现在已为人父母，正领着自己的孩子重新数着新桥上的狮子。”狮子林桥一共有3个桥洞，中间的桥洞最大，也是主航道，海河里的游船都从中间的桥洞穿行，而跳水的人都集中在大桥东侧的桥洞。桥两边有护栏，想要跳水就需要翻过桥上的护栏。虽然护栏上写有“禁止翻越 小心触电”的字样，但是这未能阻止大部分跳水者的热情。不过最近这半个月，来狮子林桥跳水的多数都是年轻人，“天津跳水大爷”们则只是偶尔露面了。“其实我们以前大多都是下午3点之后才来，夏天这个时间不会太热，冬天这个时间又不会太冷，玩一会儿刚好就回家吃饭了。”“胡子伯爵”这样说。
▲作为“天津跳水大爷”的一员，“胡子伯爵”被围观者拍照
8月31日，红星新闻记者在狮子林桥东侧看到，从中午12点开始，在这里跳水的人便络绎不绝了，只不过大多都是年轻人。“我们是高中时候的朋友，半年多没见了，最近看到网上说狮子林桥‘跳水大爷’火了，我们几个就在微信群里说要过来一起跳水，大家一拍即合今天就都过来了。”天津人张先生和少时的朋友在8月31日这天相约跳水。他们曾经无数次从狮子林桥路过，也总看见有人从桥上跳水。而狮子林桥爆火之后，张先生开始也想有一把参与感和体验感。他并不知道狮子林桥上的跳水因何而火，但却希望来亲自感受一下。为了记录这次的相约跳水，张先生还特意带了360度全景相机，“就是玩儿嘛。”31日，虽然是工作日，但是在下午1点多，狮子林桥东侧的岸边和桥边的人行道上，仍然站满了围观的人。但这些人并非都是看热闹的。有人在直播带货。“大家看，这酒就是咱们天津本地产的，看直播的朋友记得下单，下单之后给你们直播天津大爷跳水。”甚至有人牵来了一只羊驼。“大家扫我手里的二维码，加上我们的企业微信号，就可以免费和羊驼合影。”牵羊驼的人说。
▲有人将羊驼牵到狮子林桥头“吸粉”
还有人让跳水的人拿上他们的宣传广告，然后从桥上跳下。“你们上桥的时候记得把广告牌张开，让我们的摄影师能够拍到你们。”安排这项“业务”的人这样说。一名拥有几百万粉丝的天津本地短视频博主也来拍摄，被围观跳水的人认出后，不时被邀请合影。“你往那边儿看，手机贴膜的都来了。”“胡子伯爵”指给红星新闻记者看。8月31日是天津各初中开学的前一天，这天下午，小彭和几个同学也来到狮子林桥跳水。“明天就开学了，我们趁着这个时候来感受一下。”小彭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们之前都没有从狮子林桥跳水的经验，但是或许是仗着年纪小胆子大，他们几个都先后从狮子林桥上跳了下去。“有一次跳下来的时候被水拍到脸了，就红了。”小彭向记者解释他眼周围红红的印记。狮子林桥桥面距水面的高度，是摆在“打卡”者前面最大的挑战。据河北区网信办微信公众号文章介绍，2003年8月，在海河综合开发改造中，因旧桥高度无法满足海河通航的要求，故进行了整体抬升改造。狮子林桥桥面距离水面的高度也达到了6米左右。除了本地赶来跳水和看热闹的，还有人从外地赶来，希望用跳水的方式“打卡”狮子林桥。“嘿，来了个老外”“老外也爱玩这个”“跳啊跳啊别不敢跳啊”，在人们的起哄声中，外国女孩罗某（化名）跨过了大桥的护栏。翻过护栏后，罗某便成了关注的焦点，但是10分钟过去了，她依旧没有跳进水里。罗某双手握紧了拳头，大腿一个劲儿地打颤，她不时还回头想去从朋友那里获取鼓励。
▲孙大爷在劝阻没有经验的俄罗斯女留学生罗某不要跳水
罗某表示，她来自俄罗斯，目前在天津的一所大学交流，她从网上看到了天津狮子林桥跳水大爷的视频后，便决定自己也来亲自尝试一下，为了跳水还特意提前换上了泳衣。当她翻过护栏向桥下望去的时候，发现这个高度是自己之前没有预想到的。“下来！别跳了！”孙师傅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桥下。“没跳过别让她跳，出了事儿怎么办？你们负责吗？”孙师傅嗓门很大，桥头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安静，有的人情绪暂时冷却下来。“这桥有6米高，没经验的跳真能伤到人，你以为是开玩笑呢？”孙师傅声调更高了。但是，孙师傅的劝阻最终没管用。罗某在重新响起的呼喊声中跳下水了，周围却传出一片叫好声。看着罗某从水里浮起来并慢慢游回岸边，孙师傅有些无奈地离开了。“我上午已经玩了，在远处的树下歇着呢，看到这边有人起哄，结果这姑娘又这么长时间没跳，我就知道一定是个跳水零基础的，没跳过这么高，但是这人一上头，就容易冲动，一旦跳不好就容易出事儿。”孙师傅说。就在上周末，他还从狮子林桥下救起了一个因为跳水而被水面拍晕的年轻人。“可不敢出事，一旦出事可能会不让跳水游泳了。”狮子林桥以后会不会不让跳水了？这已经成为孙师傅和其他老伙计们近几天探讨最多的话题。桥头路口增多的执勤交警，经常穿梭在人群中的城管，循环播放“海河水深危险请大家不要拥挤”的喇叭……都让他们感觉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狮子林桥桥头循环播放劝阻大家不要跳水的喇叭
“从有海河的时候就有人在这里跳水游泳了，只要河水不上冻，就有人跳，就有人游。”孙师傅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这种说法虽然是玩笑，但是也说明这项活动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历史。打了几道弯，海河从天津穿城而过，天津市内有30多座桥横跨在海河之上，为什么狮子林桥会成为“天津跳水大爷”的聚集地？“狮子林桥东侧下面的这块空地方位特别好，冬天的时候阳光很足很暖和，夏天的时候桥下又凉快，另外桥的高度也适合‘老手’跳水。”“胡子伯爵”对红星新闻记者分析说。对于自己以前的经历，“胡子伯爵”并不愿多提。“一辈子没有过正式工作，都是打零工，现在就图每天开心就行。”“胡子伯爵”说，以前每天来狮子林桥跳水的本地老人们大多都是自发的，有的甚至会骑半个多小时的电动车过来。“大多数都退休了，超过60岁，不过也没什么组织，一般人也不敢组织，出了事没人负责，可以说三教九流啥人都有。”劝阻罗某跳水的孙师傅今年62岁，他在退休前是火车司机。“我就是天津本地人，以前上班的时候就来游泳，现在退休了更有时间了，每天都会过来玩两个小时，游完泳跳完水，在河边上再坐上半小时，闲聊。”“小梅子”还没退休，他今年才52岁，在一家养老院工作，下了班才会来跳水。65岁的“李教授”也是天津本地人，退休之前他是医院的教授，“李教授”因此成了老伙计们对他的称呼。“我从小就在这玩，现在岁数大了，很多动作不敢做了，但是每天必须要跳20次。”9月1日下午，“李教授”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手机没有短视频软件，也不知道这里怎么就火了，“人多人少无所谓，我就自己跳自己的。”
▲准备再次跳水的“李教授”在人群中行走
除了“大爷”们，一些阿姨也会出现在狮子林桥桥头的跳水队伍中。“我在这里跳水两年了，之前都是在游泳馆游，但是后来遇到过两次游泳馆倒闭，存进去的钱要不回来了，怕再被骗，我就到这里来了。”65岁的赵阿姨说，她年轻的时候是游泳队的，水性很好，后来在天津站附近的企业工作。谈及为什么会喜欢每天来狮子林桥跳水，赵阿姨的回答是这样的，“跳下来的时候，感觉挺刺激的。”顺着狮子林桥往东走不远，有一家咖啡店，咖啡店的桌子上有一本留言本，“来天津看大爷、大姨跳水，一座快乐的城市，希望以后有机会再来。”最后一页写着。在网上，有人认为“天津跳水大爷”被围观模仿阻碍了附近的交通，也存在安全隐患，但是更多人则表示，看了“天津跳水大爷”和其他人的视频，感觉到的是鼓励和快乐，甚至有人开玩笑说，最近的狮子林桥已经变成“8A级景区”。“能不能让天津狮子林桥跳水，变得像当初的淄博烧烤一样火呢？”有网友这样说。狮子林桥东侧区域属于天津市河北区光复道街道范围。9月1日，该街道办一名工作人员对红星新闻记者说，跳水存在很大危险性，街道办肯定不鼓励在桥上跳水。“特别是那些从外地来的、没有跳水经验的人，我们会进行一些劝阻。”天津市公安局河北分局光复道派出所的一位工作人员也表示，海河底部深浅不一，不鼓励外地游客跳水，公安机关、综合执法、街道办和其他单位的工作人员现在已经加大力度进行劝导。“另外附近水面上也会有专业的救援人员，确保一旦发生突发情况能够及时处理。”8月31日、9月1日两天，红星新闻记者还多次拨打了天津市文旅局的电话，希望了解文旅部门对“天津跳水大爷”走红后的应对，但是一直未有人接听。
9月1日，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对红星新闻记者表示，当地政府管理部门有义务确保公共场所的安全，并采取必要的措施来防止事故发生，如果政府管理部门没有采取适当的措施来防止人们在危险的地方跳水，导致事故发生，可能会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对于围观人来说，应当遵守公共秩序，不得进行危险行为或者鼓励他人进行危险行为。如果围观人群鼓励他人跳水或者参与危险行为，导致事故发生，也可能会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付建说，作为个人，应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并遵守法律法规，如果个人在没有足够安全保障的情况下跳水，发生了意外事故，他们可能会承担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教授竹立家则对红星新闻记者表示，“天津跳水大爷”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在狮子林桥跳水也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当地老百姓愿意继续在这里跳水，而政府也默许，那当出现“跳水大爷”意外走红而被围观、被模仿的情况时，管理部门还是应该适当介入。“跳水毕竟不是一项人人都能参与的大众项目，但是大家来这里看跳水，其实也是说明城市有烟火气，这就需要管理部门制定一些相应的规范或者规范化的安全措施，包括水源条件预报、跳水年龄限制等等，以保证这项活动能够安全的进行。”竹立家说，如何管理、管理的标准是什么，需要做比较详细的研究和考量，这也非常考验管理智慧。
本期编辑 邹姗